一定沒有人知道這是什麼東西,這是兒子小時候因為要矯正他的板機指所作的熱塑型矯具。
會把它拿出來是因為昨天早上陪八仙塵暴的學妹去做復健,她右手小指完全無法彎曲,稍微幫她彎就痛到不行,所以復健師要幫她作一個矯具,但因為她手上的皮膚都還沒長好,結果熱塑型塑膠一放上去時,她就哎哎叫燙,看著復健師漸漸塑出一個型,我漸漸想起了兒子那時候的事情。
兒子從小右手拇指就是向內勾起來,無法打開,不知道是兩歲還是三歲,我才帶去看骨科,醫生說要用矯具矯正,但可能是突然被醫生把指頭搬開,他嚇到了也痛了,所以等復健師要再碰他的手,他就開始狂哭狂叫,搞了快兩個鐘頭,復健師才勉強弄出一個她自己都不滿意的矯具,回家後,當然也不肯戴,最後,我只能趁他睡覺時,瞬間把它指頭搬開,用醫用膠帶小纏個兩圈,等他睡醒再拆掉,大概過了一個月吧!他的指頭漸漸可以活動自如了,我才放心下來。
學妹做復健時,旁邊有一位先生也在做手指的復健,他看到學妹的手,不禁問是怎麼回事,這是我第一次在復建室中遇到有病友問話,一時我、復健師跟學妹都無語,後來還是學妹先開口,好像大家才沒那麼尷尬,之後他說他是遭受到氣爆,斷了兩根手指頭,他已經復建了一年,得靠藥才能好睡,他要離開時,學妹問怎麼不把假手指套上去,他說會痛,學妹說:十指連心。
無論是皮肉痛還是心痛,都很痛,我想梅洛龐蒂一個很有名的例子-幻肢,明明截肢了,為什麼病人還是覺得它存在,是神經沒切斷?是感覺沒切斷?還是記憶沒切斷?
離開醫院,接了兒子,下午又去了醫院—帶兒子去牙醫拔牙,因為他的恆齒不斷擠壓乳齒,又搖又歪,吃東西時他也不敢用有牙齒搖的那邊咬,又不給我們拔,只好找醫生,但是因為上次,她的門牙恆齒在乳齒還沒搖時就從上面長出來,在處理下面乳齒時大概是他長這麼大感覺最痛最可怕的一次,那個記憶在這次坐上診療檯上時居然完全爆發了出來,哭到都歇斯底里了,雖然護士的威脅讓我覺得不妥,但沒有及時安撫下來我也有點不好意思,最後,我跟他說,沒有人不怕痛,醫生說這次絕對不會像上次一樣,但是你不相信,卻又不願意回家不要拔,那麼媽媽握著你的手,等一下你的痛就會傳給我,我幫你分擔痛好了。
沒想到他居然說我們又沒有連在一起,怎麼傳?我說,握住你的手,就會傳了。
最後,護士用了冷凍麻醉噴劑,而醫生則用不到一秒的時間就把牙齒拿了出來,其實本來還想處理另外一顆,但看看情形,算了。
晚上,我才意識到,好像我一整天都在感受一個“痛”字。
我突然想到,我好像又忘了呼吸這件事,今年身體出現了大變化,讓我有好一陣子沒有去上瑜伽課,之前每次做到痛到不行的動作時,老師總說用呼吸把氣送到覺得痛覺得緊的地方,真的很有效,痛還是會痛,但至少,我可以感覺痛,而不會只哎哎叫,痛,轉化成一股可以讓我再伸展的力量,痛,表示我還活著,表示我還可以做。
學妹很樂觀,我帶了超輕黏土讓她復健順便可以創作一下,我看過她畫的作品,擔心她手不好以後畫畫會有困難,她竟然跟我說她拿過筆也可以畫,那我說你就每天捏一捏東西,記錄妳的復健過程順便看看心境的轉變,我說藝術家遇到事情,常常都會有很多創作的靈感,其實我是指很多心情想要抒發,但沒想到她又說,對啊!她不懂為什麼壓力衣都是膚色的,沒有其他顏色,這樣要是套在頭上,會嚇到別人,還有輪椅什麼的,都可以做漂亮一點啊!到此,我滿腦子都是五顏六色的壓力衣,也被她講的心情大好,她真的是個好樂觀的女孩子啊!(尷尬的是,因為不知道她喜不喜歡超輕黏土,八色要價NT280,單色只要NT200,我想先選單色好了,想說之後可以上色,但白色已經沒有了,結果我竟拿了“膚色”,又是個尷尬的瞬間!)
前幾年,我身邊一個年輕女孩意外小中風,自己覺得應該去探病,但去了又不知道要說什麼,還好,每次去都不是我一個人,其他人都很會聊天,也陪她“努力”復健,當然,之後她也恢復的很好,而這次,我突然覺得自己去也可以跟人很有話聊,該講得講,不該講的也不會講,覺得不懂得也會問,被人糾正也不會不高興,還覺得長了知識真好,我很高興,我也可以陪伴人了,雖然我沒有受過這麼大的身體損害,但是我的內傷也差點嚴重到要我的命,我不了解自己,不會包容自己,更不知道什麼是陪伴自己照顧自己,經歷了痛徹心扉,才知道自己有多大的力量,最近我真的覺得,自己這輩子做了最了不起的事,就是知道自己可以救自己,自己真的可以改變,而且是依從自己的自由意志,所有的痛,瞬間沒那麼痛了。
兒子拔完牙後,他自知不好意思但又想要秀秀,真的讓人是又氣又好笑,因為這次真的就那麼一點點痛而已,爸爸笑說,我們那個打針還會笑的小朋友跑到哪裡去啦?!
當他不高興的說著因為他要換牙就得拔牙,而我們大人都不用的時候,我在想,這輩子比拔牙的痛還痛的事情他根本都還沒經歷到,哎!沒辦法,他已經被我生出來了,這輩子還有太多太多永無止境的痛等著他,而我當然不能幫他分擔痛,我只能讓他也知道,他可以自己療傷,而且變得更有力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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